生命的肿瘤摸着黑,往着有光线的地方移动。

仿生废物






“你们为什么会在那里?”



“我们迷路了。”
“我们在那条隧道里聊天,且一直在寻找回去的路。”
“我们什么都聊,直到我问他会不会流血,事故就发生了。”

我和他在电车上,尝试坐到地图上的终点,离开这座城市。他问我今天看到的图片上蓝色沙漠是什么,我说是海,可能在这条轨道的终点。他不会明白,我也不会明白,很早以前是有海的。现在城市的边缘只剩下荒漠与围墙。他坚信我的记忆出了差错,被植入了错误的数据。而他对此一无所知,仅对所见的一切了如指掌。我问他我们能到理论上的终点吧,有点像一些犯人的逃逸,离开这座城市,去追求一个没有见过的景色…他说不会,马上这辆车就到了实际终点,地图上的终点站并不存在,且没有人再会用纸质的一切,我所期待的显然成了一个骗局。他说感谢科技的发展,城市和生活日新月异。人们仿佛拥有了无穷尽的生命,可没有人见过海。
下车后他告诉我几分钟后回程的车回停靠在对面站台,劝我好好珍惜这次假期,不要把时间浪费在没有意义的寻找上。我们在狭小的车站,让我想到了一部我没有看完的电影,至今也未知结局的故事。我看着电车的轨道延伸到前面隧道深处,以前和他讨论墙外面的世界,他说是荒漠,沙漠中科技发达的城市,这个问题就像探讨宇宙尽头一样没有意义。我问他那他的墙呢,数据无法抵达的地方,就如同宇宙尽头一般吗,他告诉我“墙”外面什么都不会有。这堵墙远比钢筋水泥更具有防御性…他所知晓的一切就是他的世界,正如交通路线,班次时间表等等生活琐事。对于海,一切未知且不应该去关注的东西,他永远不会知道,或许会把这些当成系统漏洞处理。
我并不愿意把他当成机器人,但他死板,不容易接受主观改变,对于一个人工智能,他算是尽职尽责,足够安全,保密性良好,且能够陪着我做出一些他认为错误的事。如现在陪着我进去昏暗的隧道。我们像是探索世界的孩子,但他却不能接受一切新奇事物,不会因为挖到宝藏而兴奋,像是童年玩伴中最无趣的天才少年。但仍然会有人愿意带着他一起探究未知。
我告诉他有天夜里我可能梦到了大海,看到了一个女孩的尸体,在蓝色的水中漂浮,苍白近乎透明的皮肤,蓝青色的血管,就像公共交通的线路图,头发里的水藻…他说人类已经不会死亡了,就像世上不会存在我所谓的海洋。他把我们在闷热且潮湿隧道里行走的行为看作我的小孩子气,他认为他理解了我的幼稚和胡思乱想。对此我也无力反驳,我告诉他,海就是液体的沙漠,科技发展,一个物质总能转换成其他物质。可他仍然无法想象大海…认为这极其荒谬,且赞叹我想象力的丰富。那时我觉得他开始感到恐惧,可能他并不存在情绪,可他不知道这条隧道通向哪,也不会接受世上真的存在海这件事,他其实在害怕我们真的到了错误的终点。我说其实这条路一直往前走,总会有个头的,我们也许会被抓起来,那时你就格式化,我们就是迷路的小孩。

他不会明白这些复杂的东西,他仅仅在搜索这块区域的地图,我知道他不会了解这里,他没有权限了解这么多,这座城市…有关这里的一切都是一个老人告诉我的。很早以前这里就不会再有衰老和死亡,人们可以选择将大脑变成数据…或是用药物让自己永葆青春。那个老人,他的皮肤皱缩着,紧紧贴着他的骨头,眼球凸出,缩进去没有颜色的嘴…他说这里有以前大海,那时候我并不清楚什么是海,只知道沙漠与城市,他要我想象蓝色的液体沙漠,城市里管道里的水填满了墙外的世界…我问他墙外有什么,他没有告诉我,这个老人年龄太大了,却不去选择永生。后来他应该死了,在我遇到他的的那个图书馆阁楼里。再往后图书馆里所有的一切被销毁,纸质资料数据化。
我想起了那个老人,可自己连他的名字都叫不上,其实有天我想起了他,他躲在这座城市里,慢慢死去,没有档案资料会记得他,也没有人会参加他的葬礼吧,这座城市没有老龄化,没有死亡。

对于我的机器人,先姑且称之为机器人,他是市面上最便宜的人工助手,没有过高的智商和情商,长相也普通。老人说曾经有部电影,男主爱上了人工智能,我想我是爱他的,如果说依赖是爱的话,就像我穿这座城市复杂却又高效的交通,爱大数据时代只用动指尖就能了解世界的便捷。世界就是我身处的城市,城市以外不会有人烟。
我问他会害怕吗,他告诉我不会,语气就像我曾经问他会不会做梦时,他同样告诉我不会。可我仍幻想这些数据造就的产物能像人一样拥有情绪。他们永远不会发表自己的意见,仅仅只是完美的聆听者。我们穿梭在隧道里,没有尽头的隧道,只听得见回声,没有人注意到我们准备逃离这座城市,一切过于顺利,或许说这条路是一条死路,最后他的资料会赢,我们往回走,等待回程的车,我也因此浪费掉了一个假期。

我曾经拥抱过他,那天我们看着城市里的摩天大楼,看那些密密麻麻黑色的窗户,还有远处彩色的霓虹灯,我想着放假就去酒吧喝酒,吃最贵的披萨。那时我已经受够了工作地方供应的土豆和牛肉,廉价限量的杜松子酒。我问他是不是城市里每个人都在期盼着一个月一天的休假,他不会知道,他只清楚我什么时候休假,知道我什么时候会去哪家餐厅又会几天回家。这个世界的每一个人都是这般枯燥无味,工作与短暂的休息,却总能找到平衡点。我说你再有趣一点就好了,比如说此刻也能喝着人造酒和我碰杯。这里没有人拥有伴侣,对于伴侣理解也是源于那个老人,以前每个人总会有欲望的宣泄点,现在活着太无聊了,只有工作和休息,年轻却安于现状,也没有人会反抗,只有为了活着而活着。那夜我问他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受,他说就像我把一个人当做披萨,我说那拥抱,做爱呢。怎么样和披萨干这些事呢。他思索良久,像是突然卡机,然后手臂绕过我的脖子,说可能这就是拥抱吧。

后来实在没有话题可以聊下去,我说为什么血管是蓝色的,流出的血却是红色的,那你呢,你会流血吗?我想他虽不过是一个金属制品,铁皮下是电线,那对于他而言血液便成了电流,没有颜色也没有实体。到出乎意料,他说他其实会流血,血液是蓝色的,就像血管的颜色,我猜测他的电线是红色,无数跟红色的线在他体内交错。但对比我一直将信将疑,我没有见过他流血,也没有听说过蓝色的血液,但我还是相信他,即使是个谎言,至少此刻他撒谎了。






“我们在下水道里发现你和你的机器人,你们真的是迷路了吗?”


“千真万确。”
“我的机器人…他真的被格式化了吗,我们昏迷后发生了什么?”


曾经单位同事问我为什么不去数据化自己,把自己变成一个不会老去,且不在需要人工助手的机器。那时候我觉得老去过于遥远,再后来碰到了那个老人,我已经错过了许多,不想再失去自己的情绪和想法。我觉得他挺好的,虽然很呆板,无趣,可我觉得自己离不开他。那夜他抱住我,他要是个人就好了,可以一起死去,成为现在第一对情侣,抑或仅有的几位正常死亡的人类,我空有想法,却忘记了仿生人与机器人的差别,机器人仅仅是一堆金属。而这座城市里的人类…仅仅是肌肉脂肪蛋白质骨骼器官堆砌而成的肉体。
我说我们假装遇难吧,你格式化自己,删去网络里你留下的所有痕迹。你知道吗,我仅用闭上嘴,没有人会知道我在想什么,而你是一串代码,总会在终端留下证据,但你消失时,就是真正的死亡了。你只是一个机器人,一个拥有人的外壳的电脑。


“我们会尽快调查你们出事的原因。”


fin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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